诗人的玫瑰 萧山中学 沈家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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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玫瑰 萧山中学 沈家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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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雨大风急。枯死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墙角的花坛里积了一寸深的水。白蚁窜逃,乱藤丛生吞咽杂草,玫瑰花茎被鞭打折断,落魄地陷入泥潭。

  透过模糊的水汽,依稀可见虫豸伏在凋零的玫瑰花瓣上吮吸汁水。诗人不由得心生恻隐,又泛起诗情,想出一句“银刺静卧在淌开的血色玫瑰上”。他俯下身捞起残败的半朵花,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已枯萎死亡,应投入R-3机器人腹中进行处理。”诗人从工装裤子的口袋中掏出一块白手帕,小心翼翼地将花瓣间的水擦干,把花包进手帕,整齐叠成方形,继而郑重地藏进裤袋,像是进行一场仪式。在R-4机器人向花坛中插下假花之前,诗人离开了这墙角。

  他回到家中,胃里饥饿的奏鸣曲首先划破四下无人的寂静。“请补充能量。”“请补充能量。”那个低沉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诗人打开冰箱——偌大的空间却只有过期的面包和发酸的牛奶。他笑了笑,拿出一根法棍面包,走回逼仄的小书房。

  他打开台灯,从裤袋中掏出包着玫瑰的手帕放到桌上,转身换下了身上的工装。诗人已经在垃圾工厂里连续工作了三个日夜,那套工装早已脏得不像样子。这三天里,诗人没睡过觉,也没吃过东西——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以及需求。从第一世界掉下来的垃圾一天比一天多,工厂里的劳动力被迫连续工作来确保第一世界的日子正常运作。诗人的工作,就是从快递箱上撕下透明胶,或从丢弃的衣料上剪下金属拉链和别针。重复操作,不出差错。

  诗人原是个写诗的人——在传统时代。脑域时代后,个体大脑植入智能芯片形成强大的脑域网,并受其终端程序支配。人类结构两极划分,诗人作为脑域支配力低下的个体被留在第二世界,同其他二十亿人一起,为秩序井然、高度发展的第一世界服务。

  诗人想起年轻时的那个夏日的黎明,自己从夹缝中偷潜入第一世界,在那里看到整洁的街道和星罗棋布的大厦,无数汽车从眼前飞驰而过。无数的人西装革履怀抱着大袋食物从商店中出来,或是大腹便便地匆匆离开,或是迫不及待地重复着咀嚼和下咽。他明白自己难以苟同这样油腻的生存方式。当进食只为了提供大脑芯片的能量,人的体态臃肿而思想羸弱,就像是受了人工智能牵丝的木偶,三十亿人如出一辙。

  现在诗人在第二世界,安心当一个垃圾工。现在的现在,诗人拆开法棍面包的包装,面包上的干粉像是铺了一层霜。那个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过期的面包无法提供能量,请放弃食用。”诗人啃下一大块面包充分咀嚼,像是木糠在嘴里吸干了唾液,干瘪的味道并不适口。那个声音尚未罢休:“能量即将耗尽,请尽快进食,请尽快进食。”诗人看向桌上的钟,离整点还有不到一分钟。他吞下面包的最后一口,恰好秒针指向“12”,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能量耗尽,进入休眠状态。嘀——”

  玫瑰花静躺在白色的手帕上,外围的花瓣边缘萎缩,显出暗红色——“真好看。”他想。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布面笔记本翻开,在泛黄的纸上写下:“玫瑰倒在泥里,我捡起一半灵气。”

  诗人把玫瑰和笔记本一起放回抽屉,小心地上了锁。透过玻璃窗,东方正隐约现出鱼肚白——天亮了,诗人该上班去了。

  先前风雨侵袭过的那个墙角的花坛,一丛玫瑰花猖狂着,假得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