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你到底有没有喜欢我？

　　许仙和白娘子的爱情算得上是民间传说当中故事线最为完整，人设最为特别，连我们的奶奶辈也能说出个大概的传奇故事。当然其中流传最广的当属赵雅芝版本的白娘子了，但我今天想分享的是李碧华的小说《青蛇》以及由它改编而来的田沁鑫导演的同名话剧。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一版本的白娘子传奇主角是妹妹小青。她天真愚笨至极却也清醒冷静至极。她的姐姐白素贞有一千年的道行，比她多了五百年，因而更像人，或者说更像一个女人。两人因为误食了吕洞宾的汤圆而拥有了七情六欲，在西湖边遇见了许仙，因其貌出众而双双被他吸引。没错，这里的小青也同样喜欢上了许仙，只不过在美貌又能干的姐姐面前不敢表现出来。“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我身上，我等了他好久，第二百七十四人。直至他出现了，我的心剧烈地跳——然而，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我身上。”小青就像生活中大部分的女孩，平凡善良，不争不抢，她以为姐姐还是从前那个会和她分享一切的姐姐，包括姐姐的男人。所以当许仙被现原形的白蛇吓死，白素贞为了救夫远赴昆仑山盗仙草，小青趁机勾引许仙。小青说，每个女人都应该为自己打算，这是她们的责任！谁会代她绸缪？不，我有的，不过是自己。很明显，小青远比白素贞更懂人世间的命运和无常。

　　小青勾引许仙或许仅是因为她想像做姐姐一样的女人，她真正爱的是她从西湖走进杭州人间见到的第一个男子——法海。《青蛇》里小青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我？一点点？有没有？”这句话她问了法海三遍。第一次，是她第一次遇见他。她刚幻化成人，拙劣地模仿着姐姐，要学会情欲，要做人，她和菜农、乞丐做爱。法海穿着袈裟，小青只觉得他是个男人，缠绕在他身上。他问：“你没有看到我身上穿着的袈裟吗？”她不在乎，她只知道法海是她第一个遇到的男人，所以她决定要喜欢他。最后一次，她修行了一千年，法海转世轮回即将圆寂。她再问他：“你到底有没有喜欢我？一点点？有没有？”法海没有正面回答，他说：“我让你在我房梁上盘了五百年。”这句回答让我眼眶湿润，他必须是喜欢她的，五百年的日夜，可惜他是要修炼成佛的僧人。法海圆寂，小青的命也到头，法海说：小青，你回来，我们授业解惑。小青的爱情终于都得到了回应。法海的人情味和小青的执着让这个流传到今天的传说更加温暖而深刻。

　　姐姐白素贞是一心想要爱情的，想“做那炊烟升起的人家，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里面坐着的那个良家妇女，我真的做到了。遇上了可以让我托付一生一世的许仙。”她令自己的血变暖，用针线把分叉的舌头缝合，坚持直立，辛勤劳碌不再懒惰，她和寻常苏杭人家里的妇人一样，打点着三餐菜式、四季衣裳，甚至可以说她比人间的女子做得更好。表面上她极有资本批评妹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不是因为她太像一个真正的人，而是她太过于清楚她生而为蛇妖，即便是化为人形也还是低人一等，所以她拼了命地讨好许仙，为许仙打点好一切。这份从自卑的土壤里孕育出来的爱反而裹挟得许仙不自在。白素贞不是看不透飘忽不定的许仙，毕竟活了一千年，只是她以为自己的真爱可以换来相公的信任。在爱情上，姐姐和妹妹一样执着，白素贞知道许仙和妹妹偷情，她不肯退让，“小青。”她竟然抚慰着，“我想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呀。我爱他，不能回头了。以后，还要坐月子，喝鸡汤。亲自奶孩子，到他大了，教他读书写字……” 可是最终付出更多的那一方总逃不过被辜负的命运。

　　回首一瞥我姊姊，她万念俱灰，反有从未试过的从容。双眸光彩渐渐地，渐渐地淡了，一片清纯，宛如出家人。她不再反抗，不再怨恨……她长挹到地。“师父，我甘愿被镇，但求留我儿一命。”素贞复了原形，白蛇静定做一堆儿，匍匐伏在地上。法海扯下褊衫一幅，封了盂钵，拿到雷峰塔前。

　　妖有情而成人，人有情而成佛。

　　沈育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