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桃花
昨日里友人报我,桃花开了!今早,我来到野外,果然望见黝黑的桃枝上,一树红蕾。性子急切的,已然张开粉红的小脸,笑对春风……
许也是喜欢陌上花开时节,父母便安排我于桃红花香之际投身人世。从此,我便在故乡老宅院墙边那一株老桃一年一度的开合之中,日夜滋长。每当花开,脱去了冬装的我和小伙伴在桃树下捡拾花瓣,取桃脂,驱蚂蚁、抓蚯蚓、捉小虫。还与一样懵懂无知的隔邻小妹,装出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相互对拜玩家家。不经意间,花蕊谢处已结出葡萄大小的青桃。忽一日,放学归来,桃子已是白里透红。咬上一口,汁多肉嫩。冬去春来,一年一度的桃子花开,便成了我幼时心中的冀盼与梦想。
俟及长大,我便知道,碧桃花期,正是亲友离别的时节。过完春节,送度元宵,亲友又将踏上谋生之道,各奔前程。
旧巢新燕,东风暗换年轮。当年两小无猜的隔邻小妹早已为人妇,幼年童真,已成过往。不知何故,老屋院墙外的那株桃树早已无踪影。许是老死的吧,又或是被大人因故伐去。好在桃树在我们家乡算不得名贵果木,它的生命力亦是旺盛得很,村前屋后、田头地角,无论贫瘠,多有所见。只是“可怜地僻无人赏,抛掷深山乱木中”,少有人怜顾罢了。
自从离开家乡,少归故里,该有些年月未得一睹家乡桃花的红颜了。日子一久,便有些牵挂。
父亲遽归道山,也是选择在了桃花开了时候。记得父亲去世那一年的早春二月,我专从外地赶归故里探视,并与兄嫂一道为老父筑建生茔。从筹划到选材备料,再请人施工,忙碌得很。事成之日,立于墓前,抬眼四望,骤见一池春水,涟映斜阳。左前方十米开外,两株新桃吐艳怒放。
如今想起来,那一树桃花便似专为我的父亲送别绽放。仅仅时过半月有余,父亲便无疾而终。“江汀半凋,败红衰翠”,便似草木芳菲亦通人性,出殡之日,原本盛放的桃花正零落凋谢。
翌年的早春,赶去父亲坟前祭拜。春寒尚未褪尽,那两株桃花开则开矣,只是远非昔年闹猛。无精打采不说,那花蕊的神情里终究难掩一种酸楚与悲怆。我明白,这更多的是自己的心境使然。如此看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要做到,还是要有些定力与境界的。
转瞬已是人到中年,饱尝人世的冷暖与况味,苦也好,甜也罢,生离死別、喜怒哀乐的点点滴滴都已化作人生的履痕和成长的养料,溶注于心胸。早年几度诵读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深深向往于文中的安宁、和乐与天下大同景象。如今再度捧读,文辞美则美矣,只是已经释然、放下。
岁月并不如歌,相反它恰如窃贼不经意间偷去你许多的美好,甚至带给人们许多的伤痛与煎熬。《桃花源记》原是善类古人对于美好社会的一种渴念、向往和寄寓,更可以说是出于对现实社会不满——理想幻灭后的一种逃避与遁世!
月有圆缺,世有善恶,人有悲欢。便如眼下的桃花,花开花谢,那是大自然的四时易序与变化,规律使然。英国诗人米尔顿在《失乐园》中有云:“心是居其位,只在一念间,天堂变地狱,地狱变天堂”。事实上许多的物事非关有形的物质,而关乎我们的意念。
一念一世界。桃李不言,是你心之观照。世无桃花源,心灵的桃花源又兀自立在那里,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