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王的后宫
永历皇帝的死,标志着吴三桂的复仇大业已经圆满完成。他心目中的仇人,一个个地从世界上消失了,剿杀了李自成,扫平了山陕等地的贺珍叛乱和甘肃的回民起义,彻底铲除了南明的流亡政权,在完成个人复仇的同时,顺便也帮大清朝荡平了天下。
康熙登基那年,清朝的最后一个政敌——永历,已经被吴三桂在昆明篦子坡活活勒死了。所有的动荡,所有的离乱,似乎都因永历的死而宣告了终结。
我相信在这段时期,无论昭仁殿里的康熙皇帝,还是镇守云南的吴三桂,都度过了各自生涯中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光。一座座崭新的宫殿在紫禁城内重新伫立起来,以宏大的规模宣示着这个王朝的野心,吴三桂也不甘落后,建造气势恢宏的平西王府。在遥远的云南红土地上,楼宇派生出楼宇,亭台复制着亭台,值得一提的是,王府的选址不在别的地方,而是恰在永历皇帝的故宫——五华山故宫。
当时有人这样描写吴三桂王府之富丽:“红亭碧沼,曲折依泉,杰阁崇堂,参差因岫,冠以巍阙,缭以雕墙,袤广数十里。卉木之奇,运自两粤;器玩之丽,购自八闽。而管弦锦绮以及书画之属,则必取之三吴,捆载不绝,以从圆圆之好。陈圆圆当年“牵罗幽谷,挟瑟勾栏”时,怎会想到今天的光景!
除了王府,吴三桂还大肆兴建花园,比如王府西面的“安阜园”,广达数十里,流水碧波 ,有虹桥飞架,园内亭台楼阁,高达百余丈,园中松柏,也高达三丈。他在园中建了一座“万卷楼”,收藏古今书籍,“无一不备”。当然他还收集美女,为此,他派遣专人,到“三吴”地区挑选美女,后宫之选,不下千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吴三桂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乐土,每逢宴乐,吴三桂就会拿出自己的笛子,幽幽地吹起来,身边的宫人美女们窈窕伴舞歌唱。歌舞罢,吴三桂就命人重金赏赐,看到美女们争抢金银珠玉的身影,吴三桂放声大笑。
但吴三桂毕竟是一个重情意的人,无论他活得多么没心没肺,都没有忘记陈圆圆,因为她是他生死相依的伴侣。即使她曾被刘宗敏霸占,也没有影响他对她的爱意,这份感情,应当说难能可贵了。当朝廷降旨,将亲王的正室以妃相称的时候,吴三桂的第一心思就是把妃的名号赐给陈圆圆,陈圆圆说:“妾以章台陋质,得到我王宠爱,流离契阔,幸保残躯,如今珠服玉馔,依享殊荣,已经十分过分了。如今我王威镇南天,正是报答天恩的时候,假如在锦绣当中置入败絮,在玉几之上落下轻尘,这岂不是贱妾的罪过吗?贱妾怎敢承命?”
的确,陈圆圆所要不多,油壁车、青騘马,几经离乱之后,从前的梦想都化作了现实,化作眼前的良辰美景,她还有什么奢求呢?至于王妃的封号,她是承担不起的,吴三桂这才把它给了自己的正室张氏。
但他还是为陈圆圆专门修建了一座花园,名字叫“野园”,在昆明北城外,是一片浩淼无边的花园。美人似水,佳期如梦,在这繁花似锦的春城,他无须再想死亡和离别。在碧园清风中入睡,睡时陈圆圆在他身边,醒时陈圆圆还在他身边。无论是梦,还是醒,都不能把他们分开了。怀抱陈圆圆的吴三桂,拥有的岂止是美色,更是一番人世有情的温慰。有情人终成眷属,两情缱绻间,他此时的幸福,就像他的权力一样坚固,他可以完全凭借自己的意志来拼搭梦幻的楼台,他的梦没有人能撼动。
那段日子里,吴三桂常来野园,用月光下酒。酒酣时,陈圆圆会唱上一曲。歌声幽扬清婉,那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中和韶乐”,不是用来修饰辉煌的仪仗,而是诉说他们内心的幽情。“冲冠一怒为红颜”,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吴三桂已不是那个怒发冲冠的少年,陈圆圆也已不是当年的美少女。但她虽已年届四旬,却依旧额秀颐丰、容辞闲雅,风韵却丝毫未减。吴三桂听得动情,就会拔出宝剑,随歌起舞。陈圆圆歌唱,吴三桂舞剑,两个人的眼角,都漾着几点泪花。
他最终还是背叛了他的爱人——那个与他相依相偎的陈圆圆。
得知吴三桂举起叛旗的消息,陈圆圆默然离开了野园,独自投向无人的荒野。她瘦弱的身影,从此消失在历史云烟中,以至于清朝攻陷昆明以后,在吴三桂的籍簿上也没有发现陈圆圆的名字。
有人说城破时,陈圆圆自缢而死;有人说她独自走到城外,投滇池而死;也有人说她流离他乡,当了道士,在药炉和青灯间打发余生。假如说吴三桂的一生是一辆过山车,那么陈圆圆就跟从着他冲向巅峰和低谷,她无怨无悔。士为知己者死,吴三桂没有做到;女为悦己者容,陈圆圆问心无愧。时人喟叹,陈圆圆这样终了此生,倘在九泉下遇到吴三桂,也算是不负了,只怕是吴三桂抬不起头来,对不住陈圆圆那份刻骨铭心的深情。
三百多年后,有报纸报道在贵州岑巩县水尾乡马家寨发现了一个墓碑,上书“吴门聂氏之墓”六个字,碑文记录了陈圆圆离开昆明后,来此僻居的过程。有人认为碑上“吴门”二字暗指陈圆圆籍贯苏州,“聂氏”不过是陈圆圆为隐瞒身份而编的假姓,旁边有吴三桂心腹大将马宝的衣冠塚,这些痕迹似乎都证明了,那一抔温湿的泥土,就是陈圆圆生命的最后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