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史料总会有人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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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作家偏爱病态美的原因、白雪公主里的魔镜实有其物……
都是余凤高从书海里一点点挖出来的——

这些史料总会有人感兴趣的

作者:本报记者 马黎/文 吴煌 李选/摄 阅读数:0

  20世纪世界文学,几乎没有一个作家不受到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的影响,中国现代文学的情况也是如此,却没有人研究,余凤高是最先起步的。

  这些年,除了弗洛伊德、鲁迅、医学这几个关键词外,余凤高开始写一些通俗读物。60万字的《100部世界名著的背后》,马上就要出版了。这里没有百度百科,每一个背后,都是他在外文书籍里一点一点译出来的。比如他发现《白雪公主》里的魔镜,实有其物,就在德国。

  “人类进化上千年,大脑的变化不大,人对感情、生活的趣味好恶,变化也不大,所以莎士比亚的作品,我们现在也能读。我就想,我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总会有人感兴趣,所以我就坚持继续写下去。”余凤高说。

在医学史中找乐趣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大学读的是中文系,你很喜欢文学吧?

  余凤高(以下简称余):我家是地主,生活条件比较好,我只喜欢看书,对生活不了解,像书呆子一样。

  我读书时,写作很好,作文经常被拿出来读,当时想法很简单,就是以后当个作家。但我不知道作家是搞创作的,我写小说不成功,也就写写散文。

  记:“文革”时您受了很多苦,听说也是书救了您?

  余:“文革”时,很多人自杀了。我虽然也作为“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挨过斗,而且觉得深受侮辱,但从来没有想过死。

  一次,我被迫去洗刷墙壁时,一个女小将来到我的面前,恶狠狠地对我说:“一辈子都要让你干这种活!”我这个人,平时话不多,但那一次不知怎的,却立刻回敬她:“你看着,将来我一定比你强!”

  记:这句话不像你的性格,当时怎么会脱口而出的?

  余:我还有这么多书要看,怎么能死?我是在书中——更确切地说,当时是在医学史中找到乐趣的。

  记:您是学中文的,怎么会去看医学书?

  余:我妻子是内科医生,“文革”的时候别的事情做不了,她觉得我不如学点医打发时间。于是我就看了很多医书,中医不感兴趣,就看西医的书。所以那时,我一离开那个不能自主的场所,就直奔浙江图书馆和浙江省科技局的图书馆收集医学史资料,然后回家翻译成中文,积累起来大约一百万字的内容,二三十本笔记。

  但在当时,这些资料都是毫无用处的。一位很权威的主任医师听说我在抄录这些资料后说:“弄这些干什么,有什么用?”但是,我坚信总有一天会有用。

文学中的病态美很有趣

  记:医学书最吸引您的是什么?

  余:我看过意大利犯罪学家伦布罗索的《天才论》,里面举了很多关于天才的故事,基本上都是精神病人。当人得了精神病时,就会出现天才的闪光。尼采只有犯精神病时,灵感才会产生。癫痫也是如此。陀思妥耶夫斯基(俄国著名文学家)是最有名的例子,他认为癫痫发作之前的一秒钟,是最愉快的时间,他说:我宁可用一生换取这一秒钟。

  记:难怪后来您写了《精神病文化史》、《肺结核文化史》,有人说,这本《肺结核文化史》可以当作文学史来读。但是肺结核和文学有什么关系?

  余:很多作家都生过肺结核。最有名的是《魔山》作者托玛斯·曼,他的妻子生了肺结核,到瑞士疗养,他去看妻子,呆了3个星期,就写了这本书。

  还有许多作家认为,生肺结核是非常美好的事情。最有名的是诗人拜伦,他曾经对太太和女朋友说:我最好生肺结核,如果生肺结核死了,是最幸福的。这样,大家就会说:这个人死了还这么漂亮。

  记:为什么呢?

  余:因为生肺结核的人,每天下午脸颊上都会泛着淡淡的红晕,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当时,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都生过肺结核,拜伦、雪莱、济慈都是,他们认为三十多一点的年龄,最适合生肺结核,而且最好在这时死去,因为人年纪大了,就不美了。

  为什么人的面容,会让人感受到愁思、忧郁、失败、绝望?浪漫派中流行的这种风气,关于这种病态美,是值得探讨的现象。

写作时所说不同所想

  记:后来,您怎么又去研究弗洛伊德了呢?

  余:1981年春天之前,我一直在写“鲁迅著作中的自然科学史知识”系列短文。在英文、俄文版医学史、心理学史、百科辞典中,零散看到了关于弗洛伊德的介绍。

  他的一些理论,显然是符合人的心理实际的。但在上世纪50年代,一直说它荒谬之至、极端反动,为什么呢?这引起了我的研究冲动。那时,还没有学者关注到这个领域。

  记:你研究了哪些方面?

  余:潜意识和性心理,是弗洛伊德的两大支柱。而我感兴趣的问题,正是潜意识与爱情心理之间的关系。这在西方文学中,表现很多。很多作家在现实中无法说的话、做的事,就通过小说人物说出来、做出来。

  比如《红与黑》的作者司汤达,他一辈子没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爱人,因为他长得实在太难看了。所以,他笔下的于连最后找到了女人。而他自己也说,通过小说中的这些描写,自己的内心也愉快了。

  鲁迅不止一次地谈到,在写作的时候,“我所说的话,常与所想的不同”。后来,我就想看看这些在中国小说中是如何表现的。

  记:章士钊是至今为人所知唯一直接与弗洛伊德通过信的中国人,您还找到了他们的通信,太厉害了。

  余:1981年,我在上海图书馆读弗洛伊德的著作,看到章士钊写的《弗罗乙德叙传》上有这封信,是花体德文写的,没人看得懂。之前曾请过很多人翻译,都没能如愿。我就托人请外国文学研究所的张黎辨认翻译,他曾在1958年魏玛国家档案馆研究过德、奥花体德文手稿,花了很久,终于译出了这则信,最后又请几位奥地利外交官看,肯定了这则译文。之后,人们在论文中引用的都是我这段材料。

  记:您研究了弗洛伊德之后,怎么看心理分析与小说创作的关系?

  余:作家写人,只写行动,不写思想,我是赞同这个观点的。作家不是万能的,不能代替人物思考,而是要通过行为窥视他人的思想。

  弗洛伊德举过一个例子,一个医生对来看病的男人说:你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旁的妻子说:我知道了,以后他想吃什么,我就让他吃什么。

  这样一句随意的话,就看出家里谁做主了。如果用在小说中,这段对话是很高明的。